吃鹅车.

扎根疮痍的土地,开温柔的花

【南北双一】赴约 上

本质无差,清水文/

ooc预警/

实在太长了要拆开两半来发/

医生蔡x歌星超,其余成员提及设定文中有交代/

本节17000+,阅读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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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晨四点的候机大厅多的是此起彼伏的哈欠,蔡程昱抱着杯咖啡清醒得格格不入。手机几乎持续不断地在震动,无非就是要劝他想开点,精神点,蔡程昱挨个回了句没事就是散散心,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震动也给关掉。

  上海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临出门的今天倒是来了个好天气,出门时天还没亮,仰头还数的到不少的星星。蔡程昱听着寂静的候机厅里响起的通知声,托着行李箱去排队检票。

  忽然结束了一个多小时的静止状态,左手小臂上狭长的伤疤伴着步伐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接近痊愈的伤口里更多的是长新肉的痒,薄牛仔服一下下的蹭过去,给蔡程昱的旅程添了一份不小的负担。

  这疤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留下的,一个病人家属拿着刀在急诊室发疯一般地追着一个女医生砍,离得最近的蔡程昱听到动静立马冲了出来,把彼时几乎半爬着到自己办公室门前的医生拖了进去关在门后,生生用手挡了劈头那一刀。

  保安赶过来的时候,蔡程昱已经几拳将那人打晕在地上,晕晕乎乎地站在原地被赶过来的马佳扶住,女医生也被护士医生抬起来推进了抢救室。蔡程昱的皮肤本就白净,脱掉染血的白大褂,爬满血痕的手臂触目惊心。

  马佳扶着人往手术室走,蔡程昱举起滴血的左臂面无表情地走,连脚步都有些迟钝。

  整个急诊室都知道蔡程昱是最怕疼的,马佳印象最深的就是蔡程昱实习期有一次被柜子的尖角划破了头皮,几乎要哭出一瓶生理盐水来,打那以后整个科室都爱调侃蔡程昱怕疼这事,却也都把分寸拿捏的很好,七分宠溺,三分打趣。

  “程昱?程昱?”马佳有些慌神,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打从被扶着进来清创到打麻药到缝合一句话也不说。

  “佳哥,我毕业实习的时候,是王凯老师带着我。有一天他跟我开玩笑,说我这么宅不行,咱们当医生的得把体格搞上去,得有点自保能力。”蔡程昱伸出右手抹掉了刚刚清创时疼出的生理性的泪水,像是在笑话自己的脆弱,“老师那天说:‘咱们医生不能倒在手术台上,也不能倒在值班室里,更不应该倒在血泊里。’”

  蔡程昱仰起脸看着马佳,仍是那样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一眼就看得到那颗纯净的心脏,泛着泪光把一屋子人的心都揪起来。马佳不知道如果是自己遭了这么一桩事会怎么想,也许会害怕会心寒,甚至会心灰意冷地扭头离开。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蔡程昱不会,他的好弟弟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小狮子,受了伤就趴在窝里养好,然后还是一头小狮子。

  马佳知道在自我调节这一点上,他这个老油条也比不过蔡程昱。

  “我的手可以恢复,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两天换一次药期间不能沾水,口服消炎药防止感染,伤口有点深等下我就去打破伤风。”蔡程昱抱着刚流过血冰凉的左手从床上站起来,“医生受伤就是这一点方便,我没事了佳哥你去忙吧,外面那么多患者呢,都比我急。”

  马佳猝不及防地被蔡程昱拍拍肩膀晾在了手术室,跟出来看到急诊室里形形色*色的病人叹了口气,自己又跑去接那边救护车上刚刚送过来的车祸伤员,没两步又跑回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小赵跟着你们蔡主任,别在哪晕了。”

  急诊室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擦干净,来来往往的脚印很快掩埋了那一场惊心动魄。急诊室一向是最混乱的,来来往往的患者各有各的痛苦难处。那个被蔡程昱打昏的肇事者清醒过来就被警察带走了,按照流程去接受他应付的一切代价,而今天的急诊室,只是少了两个上班的医生。

  

  重伤的女医生经过半天的抢救,又在ICU住了一个星期,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缠了半身的纱布躺在病床上接受记者的采访。而英勇出手的蔡程昱此刻正躲在廖院长办公室里避风头。他本能之举并不希望因此得到什么加冕,甚至因此有些心酸,但他私心里希望那报道能将她那位女同事写的完美无缺,希望那些轻易就能被引导的舆论发挥它不多的的正面作用,让她不要彻底失了希望。

     廖院长担心蔡程昱的心理状态,看着桌子对面蔡程昱平静的表情多少放了点心,结果蔡程昱一抬头说自己有些心烦,想请个长假出去静静心。

  “也好,你出去散散心。”廖院长借着受伤的由头给了蔡程昱一个月的假,放他随处去走一走,也好能将眼下这么一出忘一忘。

  

  两年前医院临时组织医疗队去援助过一个小山村,彼时年轻有为热心公益的蔡程昱作为带队医生在那里待了小三个月,回来还得了份奖金。那村庄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去处,抛开那些可爱的孩子和漫山遍野的花草香,这村庄对蔡程昱来说回忆的价值更大,这里的人事物与他来说是纪念,是转折点。

  下了飞机倒汽车,下午四点多蔡程昱精疲力尽地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村口。矮树杈上坐着的小男孩一眼认出了他,三下两下跳过来扑到蔡程昱身上,没一会儿附近的孩子都热闹地围了过来。

  “好啦好啦,让叔叔看看你们变没变样子啊!”蔡程昱揉着最先扑过来的男孩的脑袋,“阿海长高了不少啊!”

  “哥哥!蔡蔡哥哥!不是叔叔!”叫阿海的男孩被蔡程昱放下来忽然看到蔡程昱手臂上不加掩饰的伤疤,小嘴一下子撇了起来。

  “哥哥,还疼吗?”

  “都好啦,早就不疼了。”蔡程昱拖着行李箱站起身,“曼曼,哥哥住到你们学校好不好?明天还可以带你们看书。”

  “张叔叔也在学校呢!哥哥要不要去看看他啊!”叫曼曼的女孩把蔡程昱的行李箱递给后面的男孩,拉着蔡程昱的手就往学校走。

  “张…叔叔……?”

  蔡程昱一下慌了神也没注意去纠正孩子们混乱的称呼,算起来这位叔叔比自己这个哥哥也大不上几个月,就因着长相行事都比蔡程昱稳重些,平白落了个叔叔的辈分。

  被孩子们拥着进到学校的时候,他们那位张叔叔正在院子里浇花,嘴里还哼着一支怪好听的歌,倒真正有副大爷的模样。见孩子们涌进来也没分一份心去嗔怪孩子们吵闹,直到抬眼看见站在孩子中间的那个人。

  “蔡蔡?好久不见了。”

  “是啊!”蔡程昱存了份私心,朝着来人微微张开了双臂,果然如想象中那样顺利将自己送入一个温暖的拥抱。孩子们懂事的紧,正好也到了饭点,七手八脚地把蔡程昱的行李丢进他们张叔叔的房间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自己来的?”张超注意到那道无法被忽视的伤疤,目光微滞,末了揽过蔡程昱的肩膀往教室里走。

  “嗯,来散散心。你呢?”

  “我啊,我想这些孩子,年年都来。”

  “孩子们长得真快,阿海都到我肩膀了。”蔡程昱进了教室随便捡了个课桌坐下来,有些破败但异常整洁的教室,那次初见时就平白给蔡程昱心中的张超加了十足的好印象。

  

  两年前来这里医疗援助的时候,蔡程昱刚给孩子们检查完身体,就被当时还像个小土豆一般的阿海拉着去看他们的张老师。那时候阿海说张老师是像蔡蔡哥哥一样细心温柔的大帅哥。

  小孩子夸张惯了,蔡程昱也不去理会,反正自己也闲来无事,就跟着阿海去了他们的学校。当时的张超也和现在一般,端着个水壶站在院子里一边哼歌一边浇花,见人进来客客气气地拉着人在长凳上坐下来聊天。

  “是医疗团的医生吧?早听说你们要来了。”

  蔡程昱一提起此行就有些咬牙切齿,“对,就是来给卫生站送点药品,给孩子们上上课,检查检查身体。反正这种活动都是走形式来的更多。”

  张超显然没想到初次见面的蔡医生就这么直接的聊起了如此尴尬的话题,但他是真心喜欢这些孩子们,所以蔡程昱这话里满不在乎的态度到底让张超皱了皱眉头。

  “走不走形式取决于你。”张超放下水壶的声音不小,咣的一声砸的蔡程昱脑袋都跟着嗡了一阵。

  蔡程昱看着张超走进教室的背影在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蔡程昱你怎么做到两句话就能让人生气的?

  

  

  现在的张超看着比那时候还要再成熟一些,也精致了一些,举手投足间多了更多自信的意味,但翘起腿抱着吉他的姿势看着还是那样舒服,歌声里还是让蔡程昱心醉的内容。

  “有没有想听的歌?”张超抱着吉他坐在第一排的一张桌子上,侧对着蔡程昱。

  “你随便唱唱都很好听。”

  这是蔡程昱的真心话,那样的歌声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出入他的梦境,或伴着花香,或伴着漫天的雪花,几乎是美好的象征。而张超,也知道这话绝非场面话,因为蔡程昱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听众。

  当年张超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从本校的声歌系毕业,能写能唱,形象也好,可惜命实在是不好,少有的几次舞台机会不是恰好生病就是被剪得只剩十几秒,在前后的人气王之间夹缝生存,几乎等同于没有。完全靠着家大业大不愁吃喝一边念书一边在圈子边缘耗着。

  糟心的事常常有,张超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跑来这个小村庄躲清净,每天给孩子们上上课,弹琴唱歌,倒是一下子把很多少年热血都磨成了一股沉稳的冲劲。

  后来他又遇到了落难的蔡程昱,听着他一首一首地把最近写的新歌唱了个遍,然后海豹一样拍着手说你不火真是太可惜了。也不知道掺了几分真心在里头,但好听的话终归是受用的。

  

  “很好听诶,不过好像从来没听到过啊?”

  “上周写的新歌,还没发表。”

  “你现在过的蛮不错嘛,我上个月还在电视上看到你。”

  “是挺好的,好歹自食其力了吧。你呢?”

  “我?说实话我两次来这都是因为糟心事,你是不是克我啊?”蔡程昱自嘲着接过张超秘制的茶水,一下没注意烫到舌头五官都揪了起来。

  张超倒不会因为这话生气,也已经知道蔡程昱便是这么个话不过脑的性子。

  

  初见那天张超也觉得自己就听了这么一句话就对人发脾气有些过分,第二天一整天蔡程昱都绕着他走,连在教室讲座都刻意地避开角落里的自己,张超一下有些头大。而且听了那么一个别具一格的讲座张超完全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蔡程昱,晚上得了闲正想着抱着琴去找人聊聊天认个错,蔡程昱却自己带着零食来敲了门。

  门一开张超就看见蔡程昱像个被家长训过的小孩子低着头不敢看自己,怀里的零食被不安的手臂搂紧在怀里甚至还能听见饼干被捏碎的声音。

  张超被这一弄反倒慌了手脚,把人让进屋里随便坐。

  “别这么紧张啊!我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就是一着急就不会说话,我还要跟你道歉呢!”

  “嘿嘿,我也不大会说话。”蔡程昱把怀里珍藏的零食撕开递给了张超,满满的诚意:“不过惹了你生气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啦!”

  “那我的就当一起说过了?”

  “不是还没说嘛…”

  “好吧…其实今天我就知道我误会你了,昨天对你发脾气对不起啊。”

  “好说好说。”

  得了机会闲聊,蔡程昱才有机会讲,自己是因为主任想把女儿嫁给自己被自己拒绝了,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心里有些不服气。说完端着张超的茶水没好歹地吹着冒起的热气,见张超一脸同情还多解释了一句。

  “别以为我是什么正人君子哦!实在是因为人家女孩求我,说有喜欢的人了。哎,主任啊那是主任啊!不过说回来主任也真是心狠,人家女儿和男朋友两情相悦的,非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至少说明你优秀,你们主任觉得你是个合适的女婿人选。”

  “然后优秀的我就出现在这里啦~”

  “这里不好吗?”

  “很好啊,我混完回去就会拥有一个长达一个月的假期以及巨额奖金,搞不好加官进爵就在此一举。”

  “你就嘴贱吧。”

  

  乡下不比城里吃得好,蔡程昱刚好赶着饭点过来,张超便自作主张地炒了学校厨房里最后三个土豆跟蔡程昱围在灶台边上啃馒头。

  “独家秘制面点,是不是跟你在城里买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做的比较香。”

  “走点心蔡程昱,你咬一口再吹行吗?”

  “我以前就吃过啊!”蔡程昱咬了一口手上的馒头,“还是那个味,就是碱多了有点黄。”

  “会做饭吗你?懂得还挺多。”

  “饭不怎么会做,倒是经常蒸馒头。”一句话出口蔡程昱就有些后悔,死命啃了两口馒头把自己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这话说的太过露骨,那些魔怔一般一在家休假就祸害面粉的日子猛地冲上脑海,啃了几口馒头把自己噎的气都要喘不过,才靠着缺氧让发散的思维暂时凝固住。

  张超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吃掉了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和盘子里最后一口土豆丝,拿筷子敲了敲盘子边,“我做饭,你刷碗。”说罢又跑到院子里去摆弄他的花。

  蔡程昱觉得哪里不对,可张超的表情无可指摘,到底干噎了那半个馒头然后把盘子碗碟都刷到要反光。

  学校里是没有宿舍的,只不过张超在一个空教室里摆了床摆了桌子就算是个房间了。蔡程昱本来想着睡在他的床上做个美梦也是好的,没想到还真的遇到了张超,两个人各自发呆到了要休息的时间,一下就有些尴尬。

  “不然我去问问村长有没有地方住…”蔡程昱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张超铺床。

  “你…要不…你看我这床…也不小…”张超转身去柜子里又掏了一个枕头出来,“我睡觉挺老实的…你看咱俩大男人睡一起也没啥…”

  “我睡觉不老…”

  “我睡的死。”张超像是知道蔡程昱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

  “那,也行…”蔡程昱在墙角蹲下来拉开行李,翻出那套有点丢人的卡通睡衣,抱着洗漱用品跑出去洗脸。

  张超正好趁着人出去换了睡衣,说两个大男人没什么的是他,到头来换个衣服都不好意思的也是他。看着蔡程昱洗完脸回来自己也拎着牙刷披着毛巾出去,给蔡程昱一个套上那身可爱睡衣的机会。

  乡下夜里要冷上不少,骤降的温度把蔡程昱睡觉不老实的毛病都给治好,一整晚裹着被子往张超怀里缩,搞得张超半宿没合眼,第二天瞪着天花板拍醒了怀里的蔡程昱。

  “没睡好啊?”蔡程昱被张超的样子小小地吓了一跳。

  “没有,就是没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被子一掀一阵凉风激得张超登时清醒过来,赶忙把被子给蔡程昱盖回去又捞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你今天什么安排?”

  “我今天想去看看赵老师,好久没见了。”

  “那我上完课去找你。”说完又拎着牙刷穿着睡衣就出去刷牙洗脸,两个人算是莫名地养成了错峰洗漱换衣服的默契。

  蔡程昱吃完早饭就往赵老师家走过去,赵老师家有些远,正好也当是锻炼。入夏的教室到了中午能把孩子们的魂都蒸出去,于是张超收拾了碗筷又给教室的水桶打满了水,四处洒些水也能降降温。干完了活张超就坐在昨天他和蔡程昱坐的那张桌子上,回忆起在这间教室发生的无数情节,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们那时候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坐在教室里聊天,而不善言辞的张超,听着蔡程昱卖惨卖了小半个月才在蔡程昱的软磨硬泡中开口讲了自己的事。

  “音乐就是音乐,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去做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可是我们医生也不只跟病人打交道啊。”蔡程昱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又同等对待了张超的大腿,“这我就有发言权了!我现在可想通了,我觉得如果结果是你想要的,过程曲折点没什么的,可如果你不想要这样的结果,过程自然怎么样都是错的。”

  张超捏了捏蔡程昱留在自己大腿上的手,白净净地带着点肉感,跟清瘦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是心态放平了,你不照样被发配了?”

  “我不是说了我回去就是一个月的长假和巨额奖金嘛~为了钱过程曲折点也没什么啊!”蔡程昱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颇为正式地向张超发出握手请求,“来吧,一起为梦想低头的战友你好。”

  “你好。”张超那一抬眼忽然就陷在蔡程昱亮晶晶的眸子里不愿抽出来,握手的时间长到场间的空气都有些凝结,蔡程昱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跑回了医疗队的住处。

  十几天太短,一生又太长,那场漫长的对视里他们谁都没有能说服自己的心。

  

  

  

  

  

  2

  蔡程昱要去看望的这位赵老师算是这个村里唯一的一位老师,数学语文外语什么都教一些,今年六十多岁,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离开这个山村然后再也不回来。久为人师说话却很风趣,既有年长者的阅历,又不端长辈的架子,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来找人聊一聊,总是能聊出许多意料之外的答案。

  循着记忆里那条长着小腿高的杂草的小路,蔡程昱在山脚下找到了那个种满山茶花的小院子。眼下是初夏没有花开,满园的绿叶却也让人看了舒心。推开院子有些简陋的小木门,蔡程昱见到了在栅栏边看到躺椅上的赵老师。

  “赵老师?还认得我不?”

  “诶呦你这孩子,程昱我当然认得喽!快过来!”

  蔡程昱坐到赵老师边上的躺椅上,还没坐稳赵老师就像掌握了读心术一般看穿了蔡程昱此行的目的。

  “来散心的?”赵老师看了看人手臂上的伤笑得慈祥,“你们医院的事都上新闻喽,所以那个拒不接受采访的英勇的男医生就是你了?”

  “哎,就躲着这个采访,结果他们还是乱写。”蔡程昱干脆仰面朝天地在躺椅上躺下来看着天,等着他的人生导师赵老师接着开口说话。

  赵老师也不接着揭他伤疤,转了个话茬聊起了蔡程昱最近的情况。蔡程昱好容易逮着个树洞,噼里啪啦地连上海最近天气不好这种抱怨都给吐了出去,然后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水,“老师别嫌我烦啊,我最近憋坏了。”

  “这孩子,跟我客气啥,聊天嘛不说话还聊个啥。”赵老师见蔡程昱捏着茶杯不说话该是牢*骚吐的差不多,又给了个话茬聊起了村里小学来过的几个支教老师。

  这两年村里也不止来过张超这么一个老师,但唯一招孩子们喜欢也招赵老师喜欢的就是张超。支教活动很多,善良的人也很多,但为了镀金而来的人更多,风风火火地来,呆了不到一个月又风风火火地走,这片山里的草木长什么样子都大抵没看得细致,有的连孩子的名字也叫不全。有些老师跟孩子们也有些感情,但总也不能要求人家一辈子守在这么个大山坳子里,孩子们再舍不得哭闹几天还是得接着听赵老师给他们讲课本。

  “可是超儿也只能待一个月啊?”

  “他心更细,对这里感情也更深,我每年啊,就盼着他过来这一两个月,彻彻底底地在家里养老浇花。只可惜他净捡着夏天来,我这院子里的山茶花也开不起来,我就只能躺在这院子里数树叶,不过就是数树叶我也开心,好像还能看见她以前在这里侍弄花草的样子。”

  赵老师的爱人去世了有几年了,蔡程昱没见过,但也听赵老师讲过他们那些平凡的细水长流的爱情,没有爱人的蔡程昱却好几次红了眼眶,连那秃秃的花枝都能盯出一份至深的情谊来。

  蔡程昱也好奇过赵老师是如何和爱人相识的,直到今天再度提起蔡程昱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赵老师没回答,却将他领到了那还没开花的花叶前。

  “我听说山茶花有一种花语叫做理想中的爱情,在合适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来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完美的。一起走到了最后就是永恒,若半路有人离开,也是和平安静的离别。”赵老师伸手捏了捏生机盎然的树叶,“爱情该是没有什么理不理想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时间,我和我爱人兜兜转转好几次,最后还是走到一起,她走的时候我就握着她的手,我们都没有流眼,她只是叫我照顾好我自己和她的花。”

  “这是我们俩的山茶花,我将它们照顾好,就不拘那些有的没的。”

  说罢又把蔡程昱带回长椅上继续闲话,就着一壶泡开的刺五加话题快扯过太平洋去,聊到蔡程昱的肚子都叫了起来,聊到太阳直勾勾地挂在两人正上方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张那孩子真是好啊,不知道将来要便宜了哪家姑娘。”赵老师聊着聊着就要提起张超,搞得蔡程昱哭笑不得。

  “赵老师净能在背后调侃我,我一路骑车一路打喷嚏。”张超把自行车停在院门口正好凑了个不大不小的热闹。

  “好孩子还怕人家夸啊,把这孩子带回去吃饭吧,我家午饭可不带别人的份啊!”赵老师摆摆手起身就往屋里走,只留给张超和蔡程昱两人一个旁观者的背影。

  “早知道您这没得吃!我就是来接人的!回头来看您啊!”张超找了句客套话打趣这位厨艺不精的赵老师,顺手就拉上了蔡程昱的手要往外走,眼看着蔡程昱耳根都跟着红了起来才急匆匆地收了手,“我骑车来的,带你回去吧。”

  “好。”

  “和赵老师又聊什么了?”

  “天南海北的呗,赵老师净能夸你。”

  不知道怎的想起张超特地来接自己吃饭蔡程昱就觉得很幸福,侧坐在后座上轻轻环住张超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微微发力时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没来由地把脸又染红了几度,借着正午烈日蒸出来的汗水和自行车带起的风才看起来没像生了什么怪病。

  学校里的孩子们家近的中午大多会回家吃,远一些的就留在学校享受一下张超的手艺。蔡程昱从后座下来,一眼看见几个孩子一人拿着一碗饭坐在厨房探头探脑地去看他们两人。张超把车停在门口,跟着蔡程昱一起进了厨房。

  “张叔叔今天要不要带我们唱歌啊!”

  张叔叔一出,蔡程昱差点把嘴里的饭都笑喷出去,拿筷子戳了戳张超手里的馒头一脸的欠打。

  “叫我叔叔叫他什么?!嗯?!”

  那孩子也是个精明的主,听出来张超这话里明晃晃地威胁意味,立马改了口,“蔡叔叔,蔡叔叔昨天自己说是叔叔的。”

  “你自己老还拉我下水。”蔡程昱脸上的笑依旧没收干净,半咧着嘴嚼着嘴里的几个米饭粒。

  于是下午张超如约抱着吉他带着孩子们唱了许久的歌,也顺便上了一小节音乐课。其实这些孩子里有的天生音色就很优越,乐感也好,因为张超的引导对音乐也有着极大的兴趣,但奈何现实条件并不允许他们走上音乐的道路,音乐于他们而言,说是爱好都有些奢侈,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蔡程昱有些懂得那种感觉,但又不能算是感同身受,毕竟他的钢琴和声乐也学了好些年,最后堪堪成为他作为优秀学生的闪光点。

  “蔡蔡也唱点什么吧!”

  “我…我以前学的是美声的…太久没练声了不一定唱成啥样呢…”蔡程昱对于自己的这一特长,终归还有些赌气,那种成绩不好才会选择学艺术的观念根深蒂固到他无法反抗,直到今天都不是很愿意提起。

  但是架不住孩子们一边一个抱着他的大腿软磨硬泡,索性干拔了几声算是开个嗓,然后张口就是经典曲目我的太阳,蔡程昱一边机械性地背出歌词,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像极了过年被家里人拉出来表演节目的小孩。可明明就已经许久不碰,除了肌肉记忆,很多东西都生疏了。

  “蔡蔡哥哥好厉害啊!”张超做作地跟着孩子们一起在边上鼓掌。

  “孩子们吹吹得了,你个专业的听不出来我这一股子塑料味吗?”

  “嗓子多好!夸夸你还不高兴啦?”

  张超笑着揽过蔡程昱的肩膀没轻没重地拍了两下。初相识时张超便知道蔡程昱这点特长,几次三番地哄人唱歌也哄不出来,除了两句哼哼的流行金曲死活听不到蔡程昱唱歌。

  那会儿蔡程昱说是自己太久不练已经不会唱了,张超便也记着他心里遗憾不再多提,没想到今天这人这么好劝。

  “不来个中肯的点评?”

  “气息不算稳定,但音准非常优秀,音色尤其漂亮,忽略半破不破的高音堪称完美。”张超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哄孩子哄了个彻底。

  蔡程昱也乐得听他搂着自己瞎夸一气,拿过张超的吉他也想装模作样地弹一弹,结果左手架到指板上,左臂上的伤疤一下子又吸引了孩子们和张超的注意。

  “蔡…叔叔…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跟人打架打的。”

  “拿刀打架你不得派出所几日游了?”张超看不下去他逗小孩子,没忍住开口调侃他。

  “是他打我我游什么……”

  “蔡蔡哥哥是不是打坏蛋了!”小一点的孩子凑到蔡程昱手边,去抱他的腰。

  “是啊!蔡蔡哥哥把坏蛋打倒了!坏蛋已经被警察叔叔抓走了!”蔡程昱揉了揉几个小孩子的头,“你们将来也要勇敢哦!”

  孩子们下午时间大多是没有课的,跟着张超和蔡程昱唱会歌打闹一会就给家里叫回去干活,偌大个学校又剩下蔡程昱和张超两个人抱着吉他相顾无言。

  “怎么今天愿意唱了?”张超是真的很好奇。

  “想开了啊!我碰见你一回就能想开点什么事,这是个定理。”蔡程昱忽然从石砖上蹦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超:“想不想去爬山?”

  附近有很多小山丘,但张超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座。上次跟医疗团来的时候,张超临走那会他们一起去附近山上野炊过一次,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爬到半山腰上,找到一块小空地支起炉子就开始烧烤。几个年轻的也不嫌沉,背了不少酒上山,真心话大冒险喝酒玩得好不痛快。蔡程昱算输得少的,但两杯下肚人就跟蒸熟了一样,骨头都软掉整个人直往张超身上倒。

  “你干嘛蔡程昱?!你要吐吗?!等着等着你别吐这了!”张超赶忙把身上捂着嘴那人捞起来扶到一边去,结果蔡程昱在边上蹲了好一阵也没吐出来,喝了点水拉着人的衣角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起来。

  “怎么还哭了?你不舒服吗?要不咱们先走吧?”

  “不走!不要走!”蔡程昱就着张超低下身来的动作扯住人的衣襟,垂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人的胸口去,几声断断续续的称呼在嘴边来回打转,老半天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蔡程昱的脸颊眼白皆已经是夸张的红色,可人还是清醒的,几度哽咽终于抬起头迎上张超的视线。张超的眼睛生得精致又多情,却每每能让蔡程昱一眼望穿那里面包含的让人安心的内容,那样契合的灵魂已经让蔡程昱觉得珍惜,更何况他对于眼前这个人也不仅仅是喜欢。

  那些还没被整理清楚的思绪终究冲出嘴巴,即将酝酿出一句冒失的表白。

  “超儿…我…”

  “蔡蔡那边怎么回事?还行吗?不行咱下去吧?”那边的同事终于听到了蔡程昱这边完全状况外的声音。

  张超过去交代了几句没事让同事们继续玩,转过头蔡程昱已经扶着树干把刚才没吐出来的晚饭吐了个干净,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微微发抖,有些脱力了。张超赶忙跑过来给人轻轻拍着背,扶着肩膀让人在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蔡蔡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事了。”蔡程昱抬起了自己靠在张超肩膀上的头,有些吃力地撑着地站了起来,“已经忘了。”

  选择在即,但给他们的时间并不足够,就算抛去世俗眼光,他们依然不能算作同道人。也许有些太过逾越的话应该一辈子藏在心底,不管是纪念还是折磨,既然结局无可避免,也许不必强行将两个故事的主人公写出些过多的牵连。

  

  可蔡程昱还是没忍住回来故地重游,还是没忍住想要在他睡过的床上躺一躺,在这场意外又注定的重逢里,一步一步地把好不容易吞进肚子里的隐秘心事拉扯出来。

   上次他们一行人打打闹闹地上山的场面还在眼前,几个小伙子大包小裹地背着吃的也不嫌累,还能你追我赶地在盛夏难得清凉的山间闹出一身汗。那时候张超和蔡程昱一人背着个不大也不重的包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谁也不开口讲话,只是嗅着沿路的泥土气,去各自勾勒一个满分的告别。

  而这次,他们又踏上了那条临别的山路,去给重逢勾勒出一副天高云淡。

  其实这不是蔡程昱和张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重逢,对蔡程昱来说,重逢应该追溯到回医院的第二个月。那天蔡程昱偶然替方书剑看过一个病人,立马发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算是间接弥补了方书剑的诊断失误也挽救了那个病人,晚上下了手术台方书剑自掏腰包请了不少同事出去吃烧烤。

  烧烤店门口有一个不小的电视机,喝到一半热热闹闹地播起一档大热的选秀节目,蔡程昱不胜酒力注意力自然更多地被那个节目吸了过去。电视里那节目节目都快赶上人来人往的烧烤店热闹了,看来蔡程昱很幸运地赶上了它的总决赛。

  方书剑不轻地拍了蔡程昱一下吓得人转回了头,“干嘛呢跑烧烤店来看电视?”说罢又给蔡程昱开了一听可乐,“不能喝酒喝可乐也差不多嘛,难得聚餐,电视你想看回家再看呗。”

  “大家好,我是张超。”罐装可乐拉开拉环的声音和电视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同时响起,蔡程昱像是忽然被关掉了开关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倒是当时医疗队的几个同事反应更快些,“张超?这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张超嘛?!蔡蔡过来看看啊!”

  蔡程昱半梦半醒地被几个同事揽着凑过去听张超决赛上那首歌,听张超介绍那首歌,“这是我在乡村支教的时候写下的一首歌,送给我在那里经历的所有美好。”

  “我就说张老师这么优秀肯定要出名的嘛!蔡蔡你和张老师最熟你不知道他上节目吗?”

  “我…我们没留联系方式…”蔡程昱挠了挠脑袋,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疏漏,而是他们十成十的默契,默契的没有继续参与对方的生活。

  “啊?你们都不联系的啊?那…我有张老师微信的…我推给你?”

  “不用了。”蔡程昱坐回方书剑边上,一言不发地吞可乐,没一会儿喝了两听进去。

  “行了行了蔡程昱你干啥?你把这箱都喝了你也醉不了,怎么了突然就开始喝闷可乐了?”

  “笑话挺好笑。”蔡程昱拍着方书剑的大腿,“往事不可追啊。”

  疯了吧你?方书剑被搅得一头雾水却也没丢了喝酒的兴致,最后唯一清醒的蔡程昱无奈地负责把几个酒鬼各自丢回家去,然后才开车回了家。

  这是蔡程昱和张超的重逢,看样子张超听了他的话,为了最终的舞台,过程曲折点没什么。那么巧,蔡程昱到家打开电视机就见到了那个手捧鲜花的冠军,在他的冠军致辞里品着那一份自己给他留下的抹不去的印记。

  

  “其实后来我有一次去过你们医院。”扶着那颗两年前被蔡程昱吐过的树,发现连这棵树都粗了两圈,“那天我刚好在上海有音乐会,散场时候胃疼到不行被送到你们那里去了。”  

  “我知道的,我那天到大半夜才回家结果第二天同事跟我说看见你了。”

  “你去了?”

  “没抢到票,在剧场外面转悠来的。”蔡程昱长叹一口气感叹自己实在倒霉,“早知道就留下来值班了,我还特地换的班溜出去,一下午仗着是个男粉领了你不少物料呢。”

  “我给你留了位置的,我每一场都留了。”

  “我就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站在舞台上的样子。”

  

  

  3

  “我那天在你办公室门口看到你的简历了,也过得不错嘛蔡主任。”蔡程昱不说话张超有些尴尬,一开口话题转得不怎么远还很生硬。

  “托你的福啊。”蔡程昱也把头扭到一边去蹂躏刚在山坡上摘的野花,一瓣一瓣地数着他梦到张超的次数。

  上次他在这颗树旁吐到脱力唯独留下了那些无法被说出口的话,却没想到再次在这颗树下并肩坐,张超却先他一步口不择言。

  其实蔡程昱从来没有想清楚过张超如何看待他,也许好奇又也许有爱慕,可那天将出未出的表白吞回肚子里的时候,蔡程昱忽然意识到他和张超,他们的未来并不系在同一处,他不能在鼓励了张超为梦想放手一搏以后又转身去给他添一份负担,哪怕是甜蜜的负担。

  也许上海那场演唱会上的错过,便是一步一步地将他们推向了这场重逢。那场演唱会是张超离蔡程昱最近的一次,却不是蔡程昱唯一一次见到张超。

  张超以冠军身份小红了一下以后参加过一档顶级的音综,蔡程昱为了进去当评委把自己毕生的艺术和文学修养掏出来揉进了几万字的论文,最终成功进入了那个演播厅,成为台下的一位评审,并成功为张超那期的第一名添砖加瓦。但蔡程昱并没有来得及看到电视上播出的那一期节目,只赶上了一个公布结果。原因很简单,手术耽误了,所以也未能得知当天他随着另一位歌手的演唱摇头晃脑的时候,镜头正好扫到了他。

  蹲在电视前面看自己节目的张超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释的镜头,好像就预见到了他们总有一天会再遇到。

  

  “你这次准备呆多久?”张超只来得及从蔡程昱手里抢救下一截捏烂了的花梗。

  “本来准备逛一逛,但现在准备早点回去,再呆两天就走了。”蔡程昱摊摊手,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这次大概是你送我走喽。”

  “那走之前别忘了留个联系方式啊……我好给你票。”

  “你下次演出什么时候啊?”

  “在准备了,这次回去彩排的话,大概还有两个多月?”

  “我请假也去赶你首场好吧?”

  “那估计你要多请几天飞去北京看我。”

  “正好我早点回去,剩下的假期交给你。”蔡程昱心里那一股子冲动又被有些藏不住的趋势,忽然觉得他与张超,走到一处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这个山坡向阳,到了四五点钟日头就赤条条地挂在两个人脸前,蔡程昱猝不及防地在抬头的瞬间被刺了眼睛,索性站起身来挡到了张超面前。

  “下山吧,回去做饭吃。”张超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又把蔡程昱转过来拍了拍他的。

  “超儿……”蔡程昱眨着眼睛似乎有话想说。

  张超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也捎带着想通了两年前在这棵树下蔡程昱提到嘴边又说忘记的是什么。

  这片小山坡上的枯枝好像少了一些,不知道是被风吹了干净,还是记忆出现了偏差,张超忽然觉得他和蔡程昱那次告别的默契,算不上圆满。他们互相做了对方人生的转折点,而现在两个正在好转的生活,凑在一起似乎会更圆满。

  “你来看我首场演出的时候,我有话和你说。”张超走在蔡程昱前面也羞得不敢回头看他,就借着下坡走得飞快。

  “行,我就等到那一天!”蔡程昱把手拢到嘴边不知道是喊给谁听。

  

  晚饭是蔡程昱自告奋勇做的炒饭,炒菜蔡程昱不大擅长,但三十来岁一人了,鸡蛋料理还是拿的出手的。

  “怎么样?我手艺可以吧?!”

  “挺好。”张超扒拉着碗里卖相也很不错的炒饭吃了两碗进去。

  来做老师的就算是清闲也不能误人子弟,晚上的备课是张超雷打不动的日程,蔡程昱刷了碗回到房间看见张超在干活,索性掏出包里没看完的小说接着啃,结果不知道是小说太无趣还是蔡程昱有些累,八点多就把书拍到了脸上睡倒过去。

  “蔡蔡?”张超终于结束备课看到蔡程昱七扭八歪的睡姿哭笑不得,放下笔去把人推起来,“起来换个衣服洗漱啊?”

  好容易把蔡程昱从床上挖起来换了衣服又洗了漱,好家伙这人不困了,钻进被窝里翻来覆去的不睡觉。

  “蔡程昱。”

  “嗯?”

  “你烦不烦啊!”张超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把人揽过来抱在怀里,手顺势箍在了蔡程昱腰上,瞬间制服了不老实的蔡程昱,顺便把人蒸成了一只虾头,“别动了,困死了。”

  “唔。”蔡程昱数着张超喷洒在后颈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有没有将来想当医生的啊?”张超下了一节课趁着课间问班里的一群孩子。

  “有!”

  “我!我想当医生!”

  “我想像蔡蔡哥哥那样当医生!”

  张超没忍住瞟了眼教室后面坐着的蔡程昱,又接着去问小朋友蔡蔡哥哥是个什么样的医生。

  结果小朋友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被这个问题难住,半晌磕磕绊绊的说:“蔡蔡哥哥是个可好的医生了!”

  蔡程昱是个有意思的医生,这个认知张超当年算是弯弯绕绕了好久才理得清楚,起初他以为蔡程昱是个自视甚高的小年轻,结果发现是个口无遮拦造成的误会。

  初见的不欢而散后,张超就窝在墙角听第二天蔡程昱的讲座,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还像模像样的拿了笔本准备记录记录。结果一个小时过去张超和一群老人小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腹肌直疼,低头看看本子上那些各种药品的平价替代品以及各种花式省钱法,心想自己要是他们院长回去非要把他开了不可。

  至于小孩子为什么觉得蔡程昱好,可能是因为记住了蔡程昱给别人接胳膊时候潇洒的样子?

  张超不了解,张超只知道在这不长不短的两年里,他也觉得蔡程昱好。

  “那我们让好医生蔡程昱来讲两句好不好啊?”

  孩子们立马跳起来把后面笑得怪害羞的蔡程昱推到讲台前,蔡程昱也不知道讲什么,干脆敲了敲讲桌开始讲什么自然与科学,粉笔掰两截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信口胡来,末了还挑衅地看了张超一眼。

  懂了,这是在学张超讲数学的样子。

  “看不出来蔡主任还有当老师的潜质嘛!”

  “张大明星言传身教啊~”

  

  蔡程昱本来准备待上小半个月,眼下却忽然像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缘由,决定为了他和张超音乐会的约定,提前结束他的假期。临走前一天下午,张超特地跑到镇里买了不少肉菜,借着上次医疗团留下的烤架带着孩子们上山烧烤。

  和孩子一起吃饭就是不用喝酒这一点很好,蔡程昱和张超一个酒量不好一个自认酒品不好,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捧着可乐,比聚在一起喝酒来得还要更快活一点。

  “你是不是可乐成精啊?”蔡程昱捧着可乐逗得张超一头雾水。

  “怎么可乐也让你不清醒了吗?”

  “不然我怎么一喝可乐就能遇到你,你都不知道那天我救回来一个病人,和方方他们去烧烤,我端着听可乐,一回头就看到你。”

  张超也笑,忽然擦了擦手把吉他抱过来,闭眼沉思了一小会,唱出了一段蔡程昱完全陌生的旋律。

  “你在即兴写歌吗?”

  “差不多吧,回去填个词编个曲,等你来我演唱会就听得到了。”

  “说到这,扫个码吧?”蔡程昱掏出手机点开了扫一扫,成功扫出张超的名片添加到通讯录里。

  他一笑,他也跟着笑起来,带着满桌的孩子也跟着不知道在笑什么。起初他们是18线明星和失意困惑的年轻医生,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开口,又默契地一步一步走回了这片初遇时的小山坡。

  有一个满分的重逢在他们心里预演,他们已经约定好了。

  

  张超托着行李箱跟孩子们一起把蔡程昱送到村口,不免都想起了上次他们在这里告别的情景。

  大半个医疗队都来送张超走,蔡程昱站在人群前面,一言不发地看着张超和其他的医生们寒暄留联系方式,直到张超说完那句回见摇上车窗,才假装没有听到第一个扭头往回走。

  谁也没有后悔那天没有认真的告个别,蔡程昱记下了张超的每一首歌,而张超,认真地执行了他的那句回见,真的等到了蔡程昱再回来这里的那一天。

  “注意安全啊!你到上海找你同事来接你啊!”

  “知道啦!大明星你音乐会抓紧哦!”

  “蔡蔡哥哥再见!”

  “以后不许叫你们张老师叔叔啊!”

  “行了你赶紧回去上班吧。”张超合上后备箱敲了敲后座的玻璃,等到玻璃降下来,张超望着那一双眼睛笑得前所未有的好看,“回见。”

  “回见。”

  张超盯着汽车尾气又补了一句,“回见。”

  

  马佳又充当苦力来接蔡程昱回家,见人乐颠颠地在车上捏着安全带哼歌,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散心怎么就待不到一个礼拜?”

  “散完了就赶紧回来上班啊!要不然喝西北风哦!”

  不管这一遭有什么奇遇总归孩子开心了就是好的,马佳也没准备再追问到底干了什么事这么开心,结果蔡程昱自己放下车窗一边吹风一边傻乐:“有明星送票我得留两天假期去看音乐会啊~”

  “哪路明星?怎么从来没听说你还追星?”

  “那佳哥你就别管了,我现在就知道我得回去好好干活要不然廖院不给我假我就亏大了。”

  

  蔡主任发扬革命精神帮半个科室的大夫值了一个月的班以后终于等到了张超演唱会的消息,时间是一个月后的7月11号。扒拉着手机定了往返机票又拎着水果去办公室请假,得了准令又拉着放假的方书剑去买衣服,搞得方书剑摸着人的额头直问是你疯了还是家里逼你相亲了。

  大抵开心的人是藏不住的,科室里的风言风语都在传他们蔡主任是不是恋爱了。眼看着这人休假前工作热情高涨的过分,临放假还出去收拾收拾发型。

  把蔡程昱送到机场又回家洗个澡刚赶回来上班马佳不免要拉着几个小医生好奇一下蔡程昱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诶小王,最近有哪个明星有演唱会吗?”

  “马主任你是要问蔡主任去看的那个吧!”

  一聊八卦他们可就不困了,连着几个小护士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张超嘛,就上次咱医院医疗援助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支教老师。”

  “我早觉得他们两个有鬼!我们送张老师走的时候蔡主任连话都没说,跑的比谁都快,我那会还好奇俩人是吵架了还是怎么样的。”

  门口有急诊患者送进来,几个护士和医生跑过去还剩马佳方书剑还有当时医疗团那几个小伙子一起继续八卦。

  “你们记不记得我差点犯错误那次,请你们吃饭结果在饭店电视上看到张超那次!”

  “记得记得!那回我就觉得蔡主任不对劲!一晚上连着闷了四五听可乐,跟喝酒似的!”

  “我知道内情!蔡主任去过一个音综当评委!他那期正好有张超!”

  “张超来过上海开音乐会,散场了胃疼来过咱医院!结果蔡主任那天没抢到票在场馆外头逛到大半夜!那天本来是他值班还是求我替的他!可惜喽没遇到啊,第二天我们跟蔡主任讲的时候蔡主任那一脸黑线啊…”

  这么一聊这马佳的八卦雷达可就竖起来了,正准备掏出手机替自家弟弟把把关,查查这个张超是何许人也,消息栏里的新闻却一下让马佳呆在了原地。

  “方书剑你有程昱航班号吗?!”

  “我找找,我让他给我发过,怎么了?”

  …

  

  早上天气不大好,蔡程昱上了飞机又等了好久,百无聊赖的时候干脆给张超发了微信,说自己已经在飞机上了,叫张大明星来接他。

  张超秒回,说在排练要航班号叫助理去接他。蔡程昱下句话还没打完,飞机起飞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遵纪守法好青年蔡程昱干脆点了飞行模式透过小窗户看风景。起飞时耳朵的不适蔡程昱已经很习惯了,平衡气压的办法用的得心应手,倒也没太影响这趟旅途的好心情。

  飞机还在爬升,蔡程昱想起什么,忽然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那还是上海场的音乐会时候蔡程昱作为稀有男粉蹭到的物料之一,看着上面妆发齐全的帅哥,思考着应该写句什么样的话在上面才能让人在花束里翻到它时恰到好处地感动一番,如果能表演个当场落泪就更成功了。

  美梦还没做完,忽然一声巨响,蔡程昱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来,紧跟着耳朵里开始响起尖锐的蜂鸣声,一瞬间机舱里的小件物品全部被刮得四散,顺着机尾的漏洞往外跑。氧气面罩迅速脱落,机舱内响起了预先录制的广播提醒乘客戴好氧气面罩。

  “请您系好安全带,戴好氧气面罩,有孩童随行的旅客请抱紧小孩。”

  “请随时确认身边状况。”

  慌乱中蔡程昱拉下了氧气面罩给自己戴上,又帮着左手边已经呼吸困难的母亲带上了氧气面罩给怀里的小女孩也带上了面罩。猛烈的气流快要把乘客的头皮都跟着一起吹走,蔡程昱按照广播里的提示帮着自己这一排乘客做好了防撞准备动作,低着头观察着机舱里的状况。

  机舱没有陷入混乱,乘务员还在指挥乘客戴好氧气面罩,蔡程昱一抬头忽然看到已经有乘客因为没能及时拉下氧气面罩而陷入昏迷。

  “那边!那边有人昏倒了!”蔡程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给乘务员指着左前方几排栽倒在座位上的老人家,这一嗓子提醒了不少刚刚从慌乱中回过神的乘客,总算是互相帮忙带上了氧气面罩,那位昏迷的老人被唤醒,乘务员濒临昏迷就近坐在了没人的座位上吸氧。

  机体已经破损,这是整个机舱的乘客都确认的事实。机舱猛烈的摆动和起伏持续不断,甚至因此令所有乘客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稳定状态。前座的那对情侣相拥而泣,蔡程昱左手边的孩子在妈妈怀里大哭不止地扒着自己嘴上的氧气面罩,甚至有的乘客套上了座椅下方的救生衣,但更多的乘客拿出了纸笔手机,似乎对生还已经不抱太大希望。

  看来没时间给蔡程昱再精雕细琢这句话了。

  蔡程昱在颠簸中把明信片垫在大腿上,掏出了手包里的笔,有些艰难地开始在上面写字,然后将它收进里怀紧紧地贴在了胸*口。

  「我来赴这场有些曲折的约了。」

  真的有什么意外的话,不知道手机能不能留下来,不过蔡程昱还是打开了录音键,在边上小孩子的哭喊中把话筒堵到了嘴边。

  “妈我现在在飞机上,出了点意外,我可能回不去了。我刚交完首付的房子记得给我退了!钱你留着…我工资卡里有点钱你记得取出去,密码都是我生日……佳哥我三号床*上还有个小病人就交给你了,资料啥的都在我桌上,那孩子的手术必须得做了,估计也没钱你就找我妈拿我卡里的钱,给孩子找个好人家!方书剑你继续加油啊,出国研讨那个机会我不建议你放弃,我绝对看好你的,等你回来我的办公位这回估计就归你啦…哎呀磕到头了,嘶……交代完了我也不说丧气话了,搞不好咱们都没事落地呢对吧……”

  机尾一个甩动蔡程昱手机差点没丢出去,扶着椅背坐稳又开了一段录音,“张大明星?这么叫是不是欠打啊,算了不闹了。张超!你搞不好真是克我,你看我今天是飞去看你的,还没听到你想跟我说什么呢!哎哎哎哎呦喂!呼…手机差点掉了,哎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反正我有一个贪心的请求,就算我去不了你的演出了,你也要给我留票哦!每场都要留的!至于座位我不挑的!”

  话没说完一个右旋直接把半个机舱的乘客甩得吐了出来,蔡程昱看到左边那位母亲已经脸色苍白连忙抱过她怀里的孩子,又匀出一只手支撑着两人的身体。窗外是一片浓雾,但飞机的姿态俨然已经失控,摇晃着不断逼近地面,十余分钟的挣扎后机舱内的近地警报已经响起,乘客们终于弯下腰撑着前面的座椅哭喊出声,整个机舱内交错着无数种语言的哭喊,蔡程昱甚至已经能看到下面的山区里清晰可见的树木。

  无数人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闭紧双眼,甚至在最后关头听见了机翼擦过树干的火花声。机尾接触到了地面,整个飞机瞬间解体,七零八落地在地面炸开,无法承受的巨响四处爆裂开来像是夺命的前兆。

  但蔡程昱还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人和怀里的孩子都活着,他们正随着已经脱离的机尾坠落到山谷里,在剧烈的撞击和翻滚中机尾还在不断碎裂。理智已经无法控制动作,蔡程昱下意识手臂发力将孩子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一大一小抵在右侧的飞机框架上,几个瞬间蔡程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滚动却忽然停了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滚下山崖的很多人都还活着,包括他和怀里的女孩。

  

  “老板!看新闻!”

  张超还在排练室连着挂掉了两个助理打来的电话,才不耐烦地接起了第三个:“什么新闻你直接说,我没时间看。”

  “蔡医生!蔡医生他们的飞机!出事了!”

  张超只觉得浑身发冷,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眼前的景象在一点一点地放大然后模糊,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滚落。

  “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新闻…对,我看一下新闻…”张超挂断电话手机都要拿不稳,推送声恰好响了起来,点进那个小条里应用一跳转,新闻标题完整地出现在张超眼前。

  

  [原定于今天下午16时37分从上海飞往北京的XX7689次航班,在起飞37分钟后因机械故障在一山区确认坠毁,失事地点当日有大雾不具备直升机降落条件,救援行动正在紧密开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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